雪落在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,我已经不注意它们了。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开始降临到生活中。三十岁的我,似乎对这个冬天的来临漠不关心,却又一直倾听落雪的声音,期待着又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村庄和田野。
我静坐在屋子里,火炉上烤着几片馍馍,一小碟咸菜放在炉旁的木凳上,屋内光线暗淡。许久以后我还记得我在这样的一个雪天,围抱火炉,吃咸菜啃馍馍想着一些人和事情。想得深远而入神。柴禾在炉中啪啪地燃烧着,炉火通红,我的手和脸都烤得发烫了,脊背却依然凉飕飕的。寒风正从我看不见的一道门缝吹进来。冬天又一次来到村里,来到我的家。我把怕冻的东西一一搬进屋子,糊好窗户,挂上去年冬天的棉门帘。寒风还是进来了,它比我更熟悉墙上的每一道细微裂缝。
“绿蚁新焙酒,红泥小火炉。
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。”
“雪落在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,我已经不注意它们了。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开始降临到生活中。”
“似乎对这个冬天的来临漠不关心,却又一直倾听落雪的声音,期待着又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村庄和田野。”
“许久以后我还记得我在这样的一个雪天,围抱火炉,吃咸菜啃馍馍想着一些人和事情。想得深远而入神。柴禾在炉中啪啪地燃烧着,炉火通红,我的手和脸都烤得发烫了”
想得深远而入神。
“它比我更熟悉墙上的每一道细微裂缝。”
就在前一天,我似乎已经预感到大雪要来临。我劈好足够烧半个月的柴禾,整齐地码在窗台下。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,无意中像是在迎接一位久违的贵宾——把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扫到一边,腾出干净的一片地方来让雪落下。下午我还走出村子,到田野里转了一圈。我没顾上割回来的一地葵花杆,将在大雪中站一个冬天。每年下雪之前,都会发现有一两件顾不上干完的事而被搁一个冬天。冬天,有多少人放下一年的事情,像我一样用自己那只冰手,从头到尾地抚摸自己的一生。
多少年里,我坐在冬日傍晚的炉火边,外面的雪覆盖了田野和树梢,我搓着寒冷的双手,收音机在一边格外清晰地响着。
“我劈好足够烧半个月的柴禾,整齐地码在窗台下。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,无意中像是在迎接一位久违的贵宾——把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扫到一边,腾出干净的一片地方来让雪落下。”
耳边回响的是“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”的声声钢琴声。
网易云音乐底下,“第一次听到是在伦敦的St'Pancras,欧洲之星的出站口有一架老旧的钢琴,行人走过有时会坐下来谈一首,那天一个老人谈这首,嘈杂的车站都安静了,后来在离伦敦两小时车程的谢菲尔德看附近的微博,有一个姑娘拍了那弹琴的老人,而我自己,就出现在了照片里”
我买了一本网易云音乐的本子,红色的音符封面,翻开后是很多首歌和很多个人的故事。
"每年下雪之前,都会发现有一两件顾不上干完的事而被搁一个冬天。"
Peace and despair.
屋子里更暗了,我看不见雪。但我知道雪在落,漫天地落。落在房顶和柴垛上,落在扫干净的院子里,落在远远近近的路上。我要等雪落定了再出去。我不再像以往,每逢第一场雪,都会怀着莫名的兴奋,站在屋檐下观看好一阵,或光着头钻进大雪中,好像有意要让雪知道世上有我这样一个人,却不知道寒冷早已盯住了自己活蹦乱跳的年轻生命。
经过许多个冬天之后,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再躲不过雪,无论我蜷缩在屋子里,还是远在冬天的另一个地方,纷纷扬扬的雪,都会落在我正经历的一段岁月里。当一个人的岁月像荒野一样敞开时,他便再无法照管好自己。
"但我知道雪在落,漫天地落。落在房顶和柴垛上,落在扫干净的院子里,落在远远近近的路上。"
"却不知道寒冷早已盯住了自己活蹦乱跳的年轻生命。"
"经过许多个冬天之后,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再躲不过雪,无论我蜷缩在屋子里,还是远在冬天的另一个地方。"
就像现在,我紧围着火炉,努力想烤热自己。我的一根骨头,却露在屋外的寒风中,隐隐作痛。那是我多年前冻坏的一根骨头,我再不能像捡一根牛骨头一样,把它捡回到炉火旁烤热。它永远地冻坏再那段天亮前的雪路上了。
Peace sky.
许多年后有一股寒风,从我自以为火热温暖的从未被寒冷浸入的内心深处阵阵袭来时,我才发现穿再厚的棉衣也没用了。生命本身有一个冬天,它已经来临。
It's the peace sky that I found for a long time.
但我的周围,肯定有个别人不能像我一样度过冬天。他们被留住了。冬天总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个人,先是一条腿、一块骨头、一副表情、一种心境...尔后整个人生。
我曾在一个寒冷的早晨,把一个浑身结满冰霜的路人让进屋子,给他倒了一杯热茶。那是个上了年纪的人,身上带着许多个冬天的寒冷,当他坐在我的炉火旁时,炉火须臾间变得苍白。我没有问他的名字,在炉火的另一边,我感觉到迎面逼来的一个老人的透骨寒气。
他一句话不说。我想他的话肯定全冻硬了,得过一阵才能化开。
大约做了半个时辰,他站起来,朝我点了一下头,开门走了。我以为他暖和过来了。
第二天下午,听说村西边冻死了一个人。我跑过去,看见这个上了年纪的人躺在路边,半边脸埋在雪中。
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被冻死。
我不敢相信他已经死了。他的生命中肯定还深藏着一点温暖,只是我们看不见。一个人最后的微弱挣扎我们看不见,呼唤和呻吟我们听不见。
我们认为他死了。彻底地冻僵了。他的身上怎么能留住一点点温暖呢?靠什么去留住?他的烂了几个洞、棉花露在外面的旧棉衣?底快磨通、一边帮已经脱落的那双鞋?还有,他多少个冬天积累起来的彻骨寒冷。
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,我们不能全部看见。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,孤独地过冬。我们帮不了谁。我的小炉火,对这个贫寒一生的人来说,显然微不足道。他的寒冷太巨大。
"那是个上了年纪的人,身上带着许多个冬天的寒冷。"
"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,我们不能全部看见。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,孤独地过冬。"
"他的寒冷太巨大。"